父爱无言
2017-11-16 17:25:00  来源:

 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我捧着那张泛黄的纸片,仔细端详:笔划不很流畅,甚至有些歪斜,不是因为年纪大,那时父亲才59岁。朦胧中,父亲精瘦的身影,躬在写字台前,倾诉着与朝夕相处二十五载的女儿分别的悲情。心在颤抖,怎么可能握得稳笔!那纸上的渍,是泪吗?

  …… 

  筹备了一个星期,父亲的八十寿宴在欢笑声中散席了。送父母回到家里,父亲一声不吭走进了卧室,我想二老可能累了,就让母亲也进房休息,我顺手整理一下打包回来的菜就要回去。可母亲不让我走,叫我坐下,说父亲有东西要交给我。我很纳闷,什么东西要这样慎重。父亲在房间抽屉里摸索了一阵,慢慢走出来,捏着一张纸片的手有些颤抖。“保存了二十三年了,今天交给你。”母亲望着那张小纸片说,眼圈有点红。我接过那张小小的纸片,四行字,是父亲的笔迹:燕子呢喃舞晴空,惹得慈母舒钟情。念五寒暑堪回首,百举且寄万里程。“这是你出嫁那天……”,母亲哽咽了,说不下去。我顿时明白了:我的沉默寡言的父亲,原来爱他的女儿如此之深。泪水就要涌出眼眶,我匆匆收好纸片,告别父母,不忍让他们看到我伤心。 

  父亲是念过几年私塾的,从那个相当闭塞的小村子走进城里学习、工作,一直带着点“之乎者也”的朽味,是我们家的老夫子。写得一手工整的小楷,不过大部分字我都不认识,那时候,我这个小学生对繁体字没有什么概念。从小,父亲就教我念唐诗。当时破四旧破得厉害,我们红小兵,只知道斗私批修,那些酸溜溜的东西,不敢念也不想念。直到八十年代初参加工作以后,不知因为什么,我突然想起用少得可怜的奖金买了一本《千家诗》,常常独自沉浸于摇头晃脑中,爱不释手。现在想来,可能是受了父亲老私塾的熏陶。 

   父亲为这个家付出很多。在我上小学二年级那年,母亲患重病必须去上海手术,正值学校放暑假,父亲把我和哥哥送到乡下外婆家。下乡那天,瓢泼大雨,从下汽车到外婆家,沿大河边的垅埂步行,有十八里路程。泥泞没过了脚脖,我人小力薄,撑着油布伞,踉踉跄跄。父亲一手拎行李,一手把我托上了他的肩膀,风大雨急,我怎么都拿不稳伞,一会儿父亲的衣服就湿透了。好在行李包是人造革的,当时也没什么行李,不怕水。就这样一步一滑地捱到外婆家,一腿泥,满身水,分不清是雨还是汗。安顿好我们兄妹俩,草草吃了一碗山芋粥,父亲就要返程了。雨刚刚停,院子里的积水还没下去,外婆留不住父亲,送到门口。父亲回头看了我们兄妹一眼,沙哑着说了句:“妈妈的病不能耽搁”,就匆匆走了。 

  我出嫁以后,父亲的头发很快就全白了。我每个星期回去一趟,偶尔没空就通个电话。有时忘了打电话,父亲的电话就追过来了。每次回去,门口总是放好了拖鞋,桌上准备了好吃的。听到我咳嗽一声,父亲马上到柜子里找来感冒药,一定让我带回家。报纸上有检察院的消息,必定单独保管着留给我看。父亲的关心,经常细到连母亲都觉得烦。我以为人年纪大了,都这样。父亲从不与人争辩什么,一直默默地做着,我也习惯了。二十多年,不,是四十多年来,对父亲的心事,从来没有在意过,大部分记忆都模糊了。 

  如今,父亲已步入暮年,而女儿我也已是半百的人了。这张小纸片上寄托了老人几十年感情的小诗,既是对女儿嫁前生活的写照,也是对一个家族后人的勉励,更是对一代青年人的厚望。父亲,我懂你,我们会努力的,我们一直在努力。 

  编辑:张冰茜